第26章：我以为的和你以为的
虽以近天命之年，可看得出一身浅蓝缎服、头上束着简单大气发髻的陈蒹葭，对自身容貌保持得还是极好的，此年龄下双目仍是湛湛有神之态，修眉端鼻地看着也不过像是刚四十出头。
只是略略看上一眼，大概也能知道她在年轻时定然也是倾城风姿的。
可那张嘴唇生得太薄，细长眼尾处也稍稍吊起，面向看着有些清苦凉薄。
“怀玉回来了，”陈蒹葭将手伸出，旁边金娘适时过来扶着他走到楚生面前：“外面雪很大吧？看你这一身。”说着伸出手给他拍着雪。
怀玉乃是生母锦络给楚生取的字，自从老王爷过世后，已经很少听到有人这么称呼他了。
楚生有些感慨，叹了口气：“挺大的。”
站了会儿，楚生伸手指了指趴地上要半死不活的两小丫头问陈蒹葭：“她们？”
“她们啊，”陈蒹葭已经替楚生拍干净雪，收回手继续捻着右手手腕上那串珠子，口吻轻飘飘的：“分不清是在什么场合做事，乱嚼了点舌根，陈姨小小教训了她们一下。”
说着，陈蒹葭转身看着金娘，淡淡吩咐：“金娘，把这两奴婢拖出去喂野狗。”
“是。”
金娘得了命令，当即安排了两名粗壮汉子进来，从地上拉起那两丫头，不由地便要往外拖。
“这是小小惩戒？”楚生抬手拦住拖拽着两丫头要出门的小厮，蹙眉看着陈蒹葭：“她们才多大，就算说了什么让陈姨您放心上的话，赏她们几个耳光便是。”
“如此割舌行为，”楚生看了一眼那串佛珠：“岂不十分不合适。”
“王爷，”金娘一脸老态：“您可要知道，您是在与谁说话。”
“本王自然知道，”楚生说：“所以本王是看着她说的。”
陈蒹葭没说话，慢慢地转着念珠，场面气氛有些僵硬。
“要不先安排上菜吧，”徐芊芊小心翼翼看了看脸色有些阴沉的楚生，走到陈蒹葭身边挽起她的手臂莞尔道：“陈夫人，芊芊特意吩咐给您做了您最爱吃的糯软肥厚狮头鹅，要不您先随我移步饭厅？”
陈蒹葭看着徐芊芊，面色稍稍缓和了些许，微点两下头，随着她转身往门口走了两步后又吩咐那两名小厮：“拖出去。”
“是……”
“谁敢。”楚生忽地冷寒出声。
那两名拽人小厮一时拉也不是，放开也不是，真不知该听谁得了。
陈蒹葭缓缓停住脚步，片刻后才重又转向楚生：“怀玉？”
“她们两个的命，”楚生叹出口气：“我要了。”
·
过后陈蒹葭虽没说什么，可看得出她心里还是堵着一股气的，这从她在饭桌上没夹两口糯软肥厚狮头鹅，以及自始至终再没主动和楚生说过多少句话中便能看出一二。
“老夫人好像不太高兴，”徐芊芊站旁边给楚生研着墨：“听金娘说，从回房起，老夫人就没太说过什么话。”
“嗯。”楚生处理着章文，闻言头也不抬地随口应了一声。
“王爷，”徐芊芊盯着楚生发带上那颗玛瑙看了片刻，轻声道：“芊芊以为，您当时会顺着老妇人的意思。”
“不会。”楚生略略皱了皱眉。
徐芊芊是个极其懂看人脸色之人，见楚生脸上忽地窜上几丝浅浅怒意，便也不敢再自顾就这件事议论下去，而是转口笑道：“王爷前几日教给芊芊的白雪红梅图，白天闲着没事自己琢磨出了一幅，要不我拿过来给您看…··”
楚生忽地叹出口气打断了她的话：“芊芊。”
徐芊芊忙应声：“在呢王爷，您想说什么？”
楚生搁下笔，愣神一般安静了片刻，叹道：“我原本以为，按照你的性子，今日是无论如何也不会对陈姨的……袖手旁观。”
徐芊芊研墨的手堪堪定了定，斜眼偷视一番楚生，半晌后忽然走到他腿边跪了下来。
“你做什么？”楚生忙起身去扶她。
“王爷可是在责备芊芊冷血无情……”徐芊芊并未顺着他的搀扶起身。
“你先起来，起来再说，”楚生又试着使了一把力，将她从地上提起，叹气解释：“本王没怪你。”
他自是有些想不通，就好像是，印象中、甚至是感觉中的徐芊芊不应该会对这件事有着当时那般冷漠的态度……
“芊芊虽说荣受王爷喜爱，可到底是个没名没分的，”徐芊芊说着，竟还委屈上，伸手拭着眼泪柔柔弱弱泣声道：“下人们当面不说，可不知背地里会编出个什么样子，何况今日面对的还是老夫人，便是芊芊有那份心，实在也没理由劝服自己生出去阻止的那份胆。”
“不过话说回来，”徐芊芊抬起泪眼婆娑的眼睛看着楚生：“王爷责备两句芊芊也是应该的……”
“本王真没有怪你的意思，”楚生蹙着眉，将她轻轻揽进怀中抚背温声安慰着：“别想那么多啊。”
徐芊芊偏头靠在他的怀中，好不委屈着：“也怪芊芊自己没那个本事去护住那两丫头，谁让我在府中没名又没份……”
“王爷，”范尽走进来，打断了徐芊芊的哭诉，朝楚生躬身行礼道：“吏部的秦大人过来了。”
“知道了，本王这就过去，”楚生略显疲乏地揉揉眉心，吻了吻徐芊芊额头：“困了就先去睡，别胡思乱想，好吗？”
徐芊芊有些欲言又止，终是没再好说些别的，扯唇点头笑了笑：“好。”
楚生走后，独自留在书房内的徐芊芊陷入了一种说不清的怨恨中。
她方才已经点名了自己如今在宣王府的“窘境”全因没名没分，眼下陈蒹葭也已经回府，绝对是将她三书六聘迎进门的绝佳时机，可楚生竟然没半分表示。
徐芊芊有些焦心，也不知这楚生是没听明白还是……
明却不道破。
若真是这般，徐芊芊不由地掐进了掌心肉。
若真是这般，那一切都完了。
她没法确定眼下让楚生能这般装聋作哑的原因会不会是因为洪玥，毕竟那根白玉发簪在自己这里，楚生不可能会平白无故对她产生情意。
可她早已经派人跟了楚生，也了解到他近几日经常有去洪玥的三无客栈。
虽然理智告诉徐芊芊自己有足够的筹码让楚生喜欢自己、留在自己的身边，可是，她没法保证让楚生对自己死心塌地。
甚至有时候她都在想，楚生之所以会喜欢她、会对她这么好，究竟是因为她这个人，还是因为自己从洪玥那耍小心思拿来的簪子……
徐芊芊心事重重望向书房外，又开始下雪了。
·
“怎么样，”洪玥冒雪进门刚放下油纸伞，云儿便从凳子上蹦起来挽住她问：“张老夫人喜欢月月姐你准备的那副假牙吗？”
洪玥一口气喝掉一杯热茶，喘匀了气后才在云儿期待又忐忑的注视中点下了头：“嗯，老夫人特别喜欢，还说以后要罩咱们三无客栈来着。”
“真的吗，”云儿乐得差点跳起来：“太好了，这样以后徐芊芊和雨娘再来闹事，咱们也不怕了。”
人生有时候就是这么奇妙，讨论什么就来点什么，云儿几乎是话音刚落，一抹再熟悉不过偏生又令洪玥厌烦不已的身影闪进了客栈。
不错，来人正是徐芊芊。
难得的是，她今儿是一个人来的，没带打手，也没让她那贴身丫鬟跟过来。
“稀客啊，”洪玥懒洋洋地伸了个懒腰，走近孤身一人、手中捏着把油纸伞的徐芊芊面前：“吃点什么？”
徐芊芊冷着脸将客栈上上下下打量了一遍，吐出两字：“寒酸。”
“……云云，”洪玥皮笑肉不笑地意思着扯了扯单边嘴唇，转身：“送客。”
“来啦！”云儿挺欢愉地朝徐芊芊做了个请回的动作：“徐姑娘，咱们庙小容不下您这尊大佛，还请您高抬贵脚，赶紧离开。”
徐芊芊看也没看她，径直绕开走到洪玥身后。
“这些，”徐芊芊冷不防地扔了好大一袋银两在洪玥面前旁边那张桌上：“拿去用。”
“什么意思？”洪玥转身，摊手有些好笑地看着她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