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需要澄清的一点是,我们的据点选址,一定是安全的。至少在我们驻扎以来,从未在营地里发生过任何失踪事件。即使有,最终也被查明是自行逃走的。当然,他们的下场自是不言而喻。我不是说梧小姐选择了逃跑,只是想指明,我们基本可以确定,离开这个安全的地方,是她的个人意愿。”
“然后呢?”
莫惟明瞅着她,就看她能说出个什么花儿来。
“稍微分析一下她的动机,我们不难做出判断。”殷红看向九方泽,“您回来的时候,梧小姐已经离开了吗?”
“是的。我本想找她,但……你们的人告诉我,她在夜里就离开了。”
“也就是说,您一整晚都在那边,在主生物楼,对吗?您在回来的路上,也没见到过她。其他人也没有——毕竟每个能够自由进入的门口,都有人把守。”
“你觉得梧小姐会去那边?有什么理由?”
“一种猜测罢了。梧小姐是充满好奇心的姑娘。你们都不在,她若醒了,是不甘于只是坐在原地等你们回来的。从她的角度思考,还要担心你们还能不能回来的问题。”
“她也很怕死。”莫惟明说,“就算她是个很容易好奇的人,她也会优先顾及自己的安全。她还没有傻到那个地步。”
“呼……我绝无污蔑梧小姐的意思。但是,我相当喜欢她的一点,是因为她非常看重情谊。她是会为了情谊,做出许多自己清醒时也匪夷所思的举动。”
莫惟明的眼神变得微妙。
“你有点自认为太了解她了。”
“你何尝不是呢。”
九方泽不想听无意义的争执。他说出了自己的观点。
“所以天璇卿认为,梧小姐很可能为了我们的安全,离开营地?”
“嗯。毕竟对她来说,我们的一切行动都是未知的。她不知道探索进度,不知道她的朋友们安全与否,会担心也是必然。”
莫惟明问:“你的意思是,她可能回来找我们——而我们刚刚离开?”
“而且极有可能去活体标本大楼,去找莫医生。”九方泽说。
“为、为什么?”
“因为我们那边虽然出了人命,但本就被分配了足够的武力支持。理论上,就算有什么作祟,也不敢在我方人多势众的情况下手。反而是你们那里,一切都是未知的,之后还当着她的面调遣了更多人手。梧小姐会担心也是必然。”
“噢,是这样吗……”
仔细想想,这套逻辑也是正确的。
“但我不认为她会出现在那里。毕竟,我们还是在入口处派人驻守,现在却无人通报。要么他们都死了,要么梧小姐根本没去那里。既然她是前天晚上就离开的,门口的人不该没见到她才对。”
本就需要休息的莫惟明难得感到无比的烦躁。
“你做出了一个推论,然后推翻了它?耍我们很有趣吗。”
“少安毋躁。”殷红压了压手,“我的意思是,她可能会选择其他入口。”
“哪还有入口?”莫惟明皱起眉,“而且我觉得但凡神智正常的人都不会选择全新的、没有任何人提供保障的路径。”
曲罗生便说:“那您的意思是说,还是有某种我们未知的存在,将她在一个深夜里,在仍有数十人驻扎的营地中,将梧小姐神不知鬼不觉地带走?”
“你们擅自绑架她,现在还有脸用反问句质疑我的合理推论?”
“还请不要激动。标本楼只是一种可能。我更担心的是梧小姐去了更危险的地方。”
“更危险?哪里不危险?”
莫惟明说罢,便意识到自己的情绪有点激动。果然还是太累了吗。但他并不觉得自己对殷社这帮人有多失礼。按理说,异国他乡该对这种团体客气些,可一开始就做出决定的他,连死都不怕,还怕这群流氓无赖?
殷红将手从羊绒的厚大衣中伸出来,指向南方的小山。
……有害生物隔离区?
“就算对那边有多危险没有概念,我也认为梧小姐不会轻易冒险。”
一段时间的沉默后,九方泽陈述了自己的想法。
“您从那边回来,应该已经知道发生了什么事。”殷红对他说。
“……对。我本来正要告诉他们的。”九方泽做了一个深呼吸,“目前可以肯定的是,有害生物区,是与山的外面,也就是我们所在的这一侧有所联系。但这种联系……只能说,是确认打通了。是否存在生物污染的蔓延,还有待确认。”
“生物污染……”
莫惟明很清楚这意味着什么。原本困倦的他突然就精神了。一种微弱的、不定的恐慌在他的心里蔓延。他看了看九方泽,又看了看殷红。
“最坏的可能……有多严重?我们目前没有观测到实际的影响。”
“是的,没有。但我们担心污染已经发生,而我们没有察觉。目前肉眼可见的生态没有遭到破坏,附近的居民似乎也并未反馈有目击到不正常的生物……或现象。可能刚刚联通,泄露还没有发生,或者还在可控范围内。”
莫惟明的脑子很乱。
“如果有很严重的情况发生了……你们是不会管南国国民死活的,是吗?”
“我们没这个义务。”殷红事不关己,泰然自若,“当然了——如果还能在事态扩大前做些什么,倒是挺乐意举手之劳的。”
父亲的那些实验,即使莫惟明没有逐一了解,也大约知道,并不是些好对付的东西。如果有什么生物从那些“劫难”里生还,他不敢想会给外面的世界带来什么。而那些实验的残酷性,也是在他长大之后才意识到的。
就算山墙那边没有发生泄漏,若仍有生命存活……真不知是什么样子。
“你们是怎么发现的?”莫惟明追问,“怎么发现,两边发生有联系的?”
“唔。”九方泽说,“一开始,是发现一种疑似老鼠的小型啮齿类动物……”
第四百八十二回:
“这里到底是什么地方啊?”
梧惠感慨着,一面向前走。那种隐隐约约的埙声又出现了。她有时会怀疑,是不是附近真的有人吹埙——是不是小羽偷偷把法器带出来了?但捂住耳朵,那种声音反而变得清晰。声音显得遥远,有时会变成细长的耳鸣。
这让她很不舒服,但尚能忍受。再刺耳些,再疼些,她就受不了了。她甚至觉得这个环境的气场不好,让她身体也受了影响。
这到底是哪里啊……半天连窗户都找不到。两边都是门,却都紧紧锁住,没有一扇能够打开。就连储物间也没能幸免,梧惠一点儿资源也找不到。
“到底是要去哪儿啊?”
她忍不住问。冻冻回头看了她一眼,继续迈开小腿在地上跑。走到前方,它转到左边去了,梧惠也紧随其后。
终于来到了靠窗的地方。外面好亮,现在一定是白天。可是她并不能看到窗外的任何景色。倒不是因为玻璃太脏,而是因为窗户本身就是不透明的,是那种特殊的毛玻璃。到底是什么原因,不能让建筑里的人看外面的风景呢。
还是说,不能让外面的人看到里面?
前面的走廊,在地面,有一团不明的污染物。看上去好脏,梧惠仿佛闻到了臭味。不确定,可能是错觉。冻冻走到边上,蓄力,起跳,一下子蹦出去老远,掠过了这团肮脏的东西。之后,她还回过头,冲梧惠喵喵叫,催她过来。
“这是、是什么?”
她看着地面,不敢再向前。这些污浊的东西,似乎还在动。它们像植物的藤蔓,又像是软体动物的肢节。黏稠的、漆黑夹杂墨绿的液体,从触须上缓缓扩散。虽然像是某种生命体,但它们却有一部分嵌入了水门汀的地面。
为什么?
被穿透的地方,不是主体建筑被打穿的样子,而是一种柔软的衔接状态。钢筋混凝土也能像是布匹,或者棉花一样吗?但这些质感的描述也不是很准确……应该说更像是某种湿润的皮革?
甚至地面还有着微弱的起伏……
真希望是自己看错了。她忽然像想起什么,慢慢遮住自己的其中一只眼。
只是普通的藤蔓而已。
大概是等得有些无聊,冻冻伸出爪子拨弄其中的一个叶片。梧惠立刻换了一只眼睛去看,发现它玩儿的是一段颜色浓郁而古怪的赘生物,材质不明。
到底是什么?
不,不管是什么,她都不想从这玩意上面跨过去。梧惠后退两步,冲着冻冻摇头。冻冻在对面看着她,似是又发出了一声叹息。
它又利落地跳了回来,还加了一段助跑。但这一次,它跳得没有之前高。这段诡异的路面忽然晃动了一下,但梧惠脚下没有明显的、连带的震感。冻冻安全过来了,可之前那些布满“藤蔓”的地板,缓缓绽开了一段白色。
好奇怪。这白色的部分——大概一圈井盖那么大吧,还在缓慢地开合。中间出现细碎的裂缝,那些裂缝也在缓慢扩散,最终完全形成一个黑色的洞。洞的外沿仍是白色。梧惠不论用哪个眼睛去审视,都能确认,这是一个实实在在的、真实的洞窟。
洞?在建筑内部?
梧惠忽然想起一种东西:溃疡。它很像是牙龈上溃烂的部分,呈现一种残缺,且是白色的。当然,牙龈上是不会有真正的、穿透性的洞。
可建筑上也不该有啊!它甚至、甚至还能移动!
梧惠感到一阵恶心。同时因为她联想到了溃疡,嘴里又涌起一种幻痛。她连连后退,抱起冻冻忧虑地跑开了。她真担心再跑慢一步,这个洞就能追上她,让她掉下去。
她跑了好一会儿,来到了一处楼梯口,这才把冻冻放下。冻冻若无其事舔了舔毛,倒是一身轻松。休息了一阵,它走到楼梯口,似乎也有些犹豫。
它先是向上跳了几步台阶,但突然就后悔了,立刻跳了回来。梧惠有点好奇,试探着向上看了一眼。
……那又是什么东西?
她愣在那儿,沉默着看了好久,没弄明白。但某一刻,她突然意识到什么,猛地退回去。因为受到惊吓,她脚下一软,差点没摔一跤。
通往楼上的路被封死了,但是她无法辨识那是什么东西。一眼看上去,她只以为是普通的杂物,可仔细看起来没有一件物品是能认出的。就好像所有东西,都在一个平面上模糊了边界,融在一起。
像纸箱的,细看却不是纸箱,是墙面的一部分;一些黑色的线,好像是电缆,可再看又与栏杆扶手连在了一起;几枚灯泡散落在地上,看上去是碎了,硬是盯上一阵,忽然就在视线里消失了。可是整个画面应该没有任何变化才对。
不行,看不懂,不明白。虽然不清楚是怎么回事,但梧惠本能地感到了危险。这超过了她的常识,超过了她的认知,她无法解读自己看到的画面。
冻冻朝着楼下跑去了,她连忙跟上。看来相信猫咪的直觉是有必要的。抱歉,之前没有充分信任,现在也有一份不必要的好奇……梧惠在心里默默给冻冻道歉。
她终于来到了室外。真冷啊,就算天已经亮了,还这么冷。梧惠在羊绒大衣里搓了搓自己的手臂,连忙跟着冻冻。这小家伙就不会冷吗?
四周一片荒芜。但实际上,梧惠也没能看到太多风景。因为在这里,建筑之间的距离十分密集。走不出几步,又是一座新的建筑。
这里的楼都是深色的呢……抬起头,在苍茫天光的映衬下,它们简直像是纯黑色。之前梧惠不记得有见到过类似的建筑,更觉得周围的环境令她陌生。
到底是哪儿啊?这是怎么回事?
她忽然发现,两座建筑之间,顶层有桥梁相连。原来冻冻先前想带她上去,从顶楼转移吗?她不知有什么区别,但她只能选择跟着冻冻来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