许老爷子没想到楚洛宁竟然这么敏锐，一下抓住了问题关键的所在。
他不由有些发愣，回忆再度翻涌，让许老爷子一瞬间心绪复杂。
许老爷子原本只是乡野农夫，靠着他数次濒死的经历才建立如今的许家。
有许多从沙场上走出来的武将并不稀罕所谓的功勋，厌恶京城勾心斗角的常态。但是许老爷子却不一样，正因为体会过权势的作用，他才格外珍惜权势这个东西。
谁知梁朝君主虽然昏庸，但是作为皇帝的疑心依旧是不改的。当年，带着硕硕战功回京的许老爷子却并没有想象中的一帆风顺，反倒参加了一场鸿门宴，四面楚歌之际，他也不得不放权。
若是他不主动交出手中的军权，迎接他的只有死路一条。
其实，如果只是空有虚衔，但还能凭借护国大将军的名号苟一苟这样的情况，许老爷子还是十分乐意的。毕竟他追求权势，并不像那些人一样是为了能够肆无忌惮地敛财和号令众人，他只是想要一些东西，更方便保护他所爱之人罢了。
可是那时，战神之名远扬，民间的小孩唱着他的歌谣。在遥远的边境小城，百姓们只知从天而降的战神，却不知紫禁城里的皇上究竟是何人。
人们说，他是战神，护住了国家。
大臣也说，他是战神，但若是他反过来攻打皇帝，那梁朝就完了。
没有一个皇帝能够忍得了这样的威胁。
他听取了某个“军师”的建议，强行逼迫许老爷子卸掉了手中的兵权，并且逐渐地将他逼上了一条死路。
但是许老爷子远比他们想象的要更加聪明。
装傻充愣这一套，他玩得比谁都厉害。
他和夫人所诞下的儿子，不是被许老爷子自己故意养废了，就是强行逼迫着他们学会如何做一个令上面放心的傻子。直至战神声名不在，皇上这也才彻底地放下心来。
终于，他熬死了皇帝。
皇帝成为了先帝。
而许晏殊，就是在先帝死的那一年出生的。
许老爷子不需要再担心自己的儿子太过优秀而引起皇帝的注意，从而让皇帝对许家动了杀念——也是因为梁少帝远比先帝好糊弄得多，许老爷子可以开始肆意培养许晏殊。
老天对许老爷子还是宽厚的，让许家后继有人。
如果这一天早来临十年的话，许老爷子恐怕会感恩上苍。但是现在，他已经累了。
许老爷子累了，但却还有许多未完成的夙愿。如果这些夙愿不完成，他死不瞑目。
不然，他怕是早就下去陪夫人了。
而这一切虽然对许晏殊有些不公平，但这也是他必须背负起来的东西。
许老爷子沉重地叹了一口气，“怪我，都怪我。我对不住他，也对不住你们——”
楚洛宁一头雾水，不明所以地看着许老爷子。
许老爷子又叹道，“你是一个好姑娘，看来是我轻视了你。只是，你现在若退出去还来得及。京城的这滩水就如同一个又臭又黑的深潭，一旦踏足了，便再也脱不了身了。”
楚洛宁忍不住回忆起原书的剧情，在原书中，并没有怎么提到权斗的过程，女主一直都在搞事业，各种打配角的脸，最后更是顺利地与男主成婚。但是现在看来，这其中貌似还有很多的隐情——至少，不像原书那样看上去那么简单。
楚洛宁抬眸看着许老爷子，许老爷子的眼神中透露出浓浓的失落，整个人似乎沉浸在回忆之中。
她叹了一口气，转身走出去。
许晏殊就站在门外等她。
见到楚洛宁，许晏殊的双眸一亮，“他跟你说了什么？”
楚洛宁看着许晏殊，“许老爷子罚你，是不是因为我跟你说的可以阴奉阳违的那件事？”
许晏殊愣了一瞬，随即笑了笑。
确实是因为那件事。
不过，不是因为他阴奉阳违，而是他擅作主张，给了被撤下的陈统领一个许诺——还是一个极为胆大包天的许诺。
一通操作下来，岂止是楚洛宁所说的阴奉阳违，简直是胆大包天。
他原本是想瞒着许老爷子的，因为许晏殊知道，这样的操作，许老爷子一定不会同意。只可惜，许老爷子还是知道了。
“他跟你说了？”许晏殊问道。
楚洛宁道，“没有。我猜的。”
她板着一张脸，似乎是很不高兴的样子。
许晏殊陪着她慢慢走着。忽然，楚洛宁顿住了脚步，气势汹汹地问道，“我问你，你可是真的觉得，你错了？”
许晏殊沉默了一会儿，说道，“我不觉得。”
他决定做一件事前，从来不是因为冲动，而是深思熟虑过后的结果。
很显然，这个回答让楚洛宁感到满意。她露出一个笑容，“这还差不多。”
许晏殊有些忍俊不禁，“有何指教？”
楚洛宁瞪了他一眼，“这做人做事呢，有时候为了达成某种目标，不需要过分地在意自己究竟使用的是哪种手段。”
许晏殊装作恍然大悟的样子，“意思就是不择手段。”
看着楚洛宁快要暴跳如雷的样子，许晏殊及时地住了嘴，顺毛摸了一把，“我明白的。”
逗她实在是太有趣了。
不过，要适度。
*
自早膳的那一次过后，许老爷子也没再传唤过许晏殊了。
许晏殊倒也乐得清静。自成婚以后，他就很少回将军府里住了。通常回许府的时候，都伴随着一些不愉快，比如像这次。
许府里的下人都是看着许晏殊长大的。这么些年以来，他们看着许晏殊和将军的关系越来越疏远，心里颇为不是滋味。眼见着许晏殊在将军府住下，他们也都很开心。
许晏殊是许老爷子最小的一个孩子。许晏殊都已经成婚了，那么其他几个兄长自然也都已经成婚，自立府邸。而许老爷子的夫人早在十年前便已经去世了，许老爷子一直未曾续过弦，也未曾纳过妾，将军府中只剩许老爷子一个主子。
尤其是跟在许老爷子身边的一些老人，曾经见过许府热闹的场景，也见过许老爷子当年风光的场景，见将军府变得如此冷清，内心也有一种说不上来的感觉。
楚洛宁眼睁睁地看着他们将更多属于姑娘的东西放在屋中，眼见着连梳妆台都要搬来，楚洛宁终于忍不住了。
“我只是暂住几天，应该用不上这么多吧。而且我是……”楚洛宁说道。
一个上了年纪的嬷嬷脸上露出笑容，“既然来都来了，楚姑娘不妨在将军府多住几天。有什么需要，就跟奴婢说。”
楚洛宁：……
她转过头，怀疑地望着许晏殊，“她们是不是把我和楚洛晴弄混了？”
对她这个态度，不科学啊。
许晏殊扬了扬眉，“应该没有，不然她叫的应该就是夫人，而不是楚姑娘了。”
楚洛宁蹙眉道，“那为什么……”
她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，问道，“你爹是不是不喜欢楚洛晴？”
许晏殊惊讶，“你怎么知道？”
楚洛宁的眼神一下子就变了，眼神中富含的东西实在太过复杂，许晏殊也读不懂。
“啧啧，造孽啊。”楚洛宁叹道。
许晏殊：……
他忍不住解释道，“不过他表面上还是装得很满意楚洛晴的。但是当他儿子这么多年，他的心思我还是很明白的。”
许老爷子很不喜欢楚洛晴。
不，应该是极为讨厌。
因而，后来许晏殊就不怎么带楚洛晴回将军府了。
楚洛宁眼睛一亮，“那既然你这么了解许将军。那么，凭你的感觉，你感觉许老爷子对我是喜欢还是讨厌？”
许晏殊心想难道许老爷子表现得还不够明显吗，你居然还会不确定。
“当然是喜欢的。”顿了顿，许晏殊肯定地说道，“他蛮喜欢你的。”
楚洛宁摸着下巴，“真是奇了。”
一个人居然会对自己儿子的外室有好感，本身就是一件很奇怪的事情。
许晏殊将楚洛宁的脸掰过来，不满地说道，“好了。”
他吻住楚洛宁的唇，强迫楚洛宁的注意力转到自己的身上。
“那么在意他作甚么？”
楚洛宁眨了眨眼，“我只是在想——”
许晏殊有时觉得，楚洛宁当真是一个极为迟钝的人。
就连他不满她的注意力放在别人身上这么简单的事情，她都没有察觉出来，反而还想认真地跟他解释。
真是……不上道。
自从发觉了自己某种不可说的心思后，许晏殊就发现自己变了。
有时候经常会做出一些不符合自己以前的举动的动作来，还时常会生出一些酸溜溜的小心思。
他想要占有她。
就像现在这一刻一样。
让她的浑身上下只充斥着自己的气息，脸上的表情只因自己而变幻。
某些东西，只有他能够带给她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