牟昊从来没有听过易茜跟他说她的这些打算，所以当他从女人嘴里第一次听到这些决定，他明显也蹙了蹙眉头。
只是外人面前，他没多问。
“易茜。”
许家的男人淡淡开声：“我爸的命，虽然不是你直接拿走的，但是最大的责任在你，当初你家老太太果断直接，把你直接遣散出国，一晃就是八年……”
他说得很浅，很慢，像是在说别人的故事。
“老太太找过我，说让你回来，她愿意用华易百分之五的股份来换。”
华易集团如今在世界排名前十，百分之五的股份，估值惊人。
易茜一直维持着脸上的微笑，听着男人娓娓道来的模样，没有任何表态。
该欣喜吗？仔细想想，她的八年，可能并不值得这个天价。
可是心里的暗淡和落寞，已是这些数字无法再消除的了，她觉得自己生病了。
“我可以答应让你回来，但是我得给我身后的其他人一个交代。”
男人敲了敲桌子，提醒对面一直看着他的女人：“该怎么选，你自己决定。”
易茜听明白了，大概就是，婊子想要立牌坊吧。
“许少爷。话我说完了，剩下的，你自己看着办吧，老太太想给你什么，那是老太太的事情，我无权干涉。”
说着，自己把杯中的柠檬水喝完，然后轻轻放在桌子上，朝牟昊道：“走了。”
该说的她也说完了，就不再浪费时间了。
许家保镖忽然围了上来。
“怎么？你今晚约我出来，就是来玩我的？”
男人似笑非笑，陷在沙发里，姿态高贵，眯眸打量着易茜。
其实直到现在，他都不太相信，这个看似娇艳的女人，用着她那双十六岁即成名的天赐之手，帮着她的学长，干掉了许家的上一任当家人。
他们都说，华易家的女人，都不是善物。
老的那个驰骋商场一辈子，赚得满盆钵满。
而大小姐温柔可人，是古董修复一把好手，就没有她看不准的古董和修不好的古物。
二小姐神秘，但据闻是最不可估量的角色。
华易的男人们都在抛头露面，只有这二位小姐，从不出席任何重要场合，曝光率极低，被保护得很好。
自从无意间知道了二小姐的真实身份，他们许家，从华易集团身上拿了不少好处。
人心自古贪婪，得到过，就需要更多来填满无尽的欲望。
易茜已经起了身，她站在那里，映着暗光，有一种无端的压制感，声音没有什么波动，笑得很自然：“没有玩你，我说的就算话，让你的人让开吧，这里的事情，我过几天离开以后，就与我无关。”
她去意已决，牟昊开路，毕竟他在圈子里的名气很大，乌泱泱一群人没多少敢真的跟他正面刚，所以易茜很顺利就离开了。
一路的无言，快到庄园的时候，易茜才在副驾驶悠悠开口：“我们去看星星吧，阿昊。”
能看到星星的地方，只有他们两个知道。
男人沉沉嗯着答应了一声，一个果断的掉头，他们往远离城市的地方开了去。
路程很远，这么一折腾，他们到的时候基本是凌晨了。
好在牟昊今天从车库开出来的车是一辆迈巴赫G级，后座敞蓬打开，即可躺着仰望天上的星空。
冰箱里常年备酒，女人接过牟昊递过来的杯子，笑着道：“好久没跟你一起喝酒了。”
男人表情一如既往，但是语调明显带着柔意：“嗯，很多年了。”
从她离开，他一直守在老太太身边，一步都没离开过。
“啊昊，你听到了，这次走，我不会再回来了，无论发生什么事。”
“如果老太太身体……”
易茜平静打断：“不会。”
牟昊懂，是不会再回来，即便是老太太的葬礼，她也不会再回来。
“这不是现在你唯一的选择。”
老太太已经松口，且愿意给出百分之五的股份，这是她最大的让步，和最柔软的示弱。
望着满天繁星，易茜忽然很想有一个怀抱圈住她。
“过去了就过去了，我接受了现实，她也该接受自己当初做的决定。我们都不是小孩，该为自己的行为负责。”
牟昊欲言又止，看着女孩的侧脸，觉得这一次，他可能真的会再也见不到她了。
忍不住，他开口试探：“如果颜家需要你在华易的权利，来换颜翊的未来呢？”
“…….”
易茜缓缓转头，对上男人的眼光，“你是不是跟踪颜翊了？”
牟昊没有否认，“上次颜老找他去谈话，大概内容是让他衡量清楚，白家和华易能给他的支持……”
易茜知道牟昊简化了很多内容，而这些，她也大概猜得到。
华易跟白家，自然不是一个阶梯的，就连颜家，在华易集团面前，也无法平起平坐。
但是华易集团的运作已经非常成熟，基本都是交由职业经理人在经营，老太太和家族里的其他人，基本都只有分红权，没有参与经营权。
因为老太太还是当家人，所以她的遗嘱最终如何，暂无人知晓。
只知道，她一定有所偏向，不然不会至今一点消息都不透露出来。
易茜闭了闭眼，轻笑：“你觉得，他会怎么选择？”
牟昊没有回答。
空旷的夜里，沉寂一片。
“当年朴先生找了你好久…….”
过了好久，牟昊才再次开口，转了另外一个话题。
易茜哼了哼，漫不经心答：“我知道，他每年都会给我发邮件，我从来没有回复过他。”
牟昊给她再盛满了酒，声调低了些：“他跟大小姐，之前差点有小孩，但是后面三个月的时候小产了。”
易茜倒是从来没听说过这事儿，哦了一声，有些敷衍：“挺可惜的。”
直到现在，牟昊才确定，她是真的变了，不是自己的感觉出错，而是这个他看着长大的女孩，真实不同了。
但是该怎么问都不合适，越过了界，他们之间，就有危险了。
易茜却好似完全知道男人心里的想法，抿着酒，跟牟昊进行她认为的，可能是最后一次的深交：“啊昊，当年我离开，不是因为他们逼我走，而是我不知道自己要什么。但是他们舍弃我，保住易茗，我就知道，我以后都不会再成为华易的二小姐了。”
年少轻狂的时候，她以为全世界都是她的，几乎是垂手可得。
她从小聪慧，堪称天才。
学什么都快，包括钢琴，包括金融。
两个完全相反方向的领域，她几乎可以不费吹灰之力，就掌握得比同龄人更加出色。
十六岁那年，她一举拿下全世界钢琴演奏的金奖，但因为华易集团的强大势力，她的身份被保密得很好，大家都只知道她的英文名，也从未见过她的正脸。
风光无两，她忽然觉得没意思，跟在自己父亲身边，偷师怎么运作金融市场，最后在将满十八岁那年，用最自负的姿态，在她大学学长的背后，帮着筹谋，用最极端的手段，给了许家重重一击，间接导致许家当家跳楼身亡，而她被易家老太太直接驱逐出境，整整八年，她都没有见过她的父母，和其他家人。
她生活无忧，可是无论什么时候，她都是一个人。
最辉煌的时候，也是她最黑暗的时候。
刚开始的前两年，她还会偷偷去看她姐姐的社交媒体，看到他们家族每年圣诞的团聚合照，气氛和睦，仿佛她是那个从未出现过的存在，无人知晓。
唯有电话那头母亲的祝福和忍着的哭腔，让她多少有点回神：她还是个有父母的孩子。
她多少有点明白做错事需要付出代价，但后来她才知道，她的代价，并不是因为她给了许家那致命的一击。
而是易茗和朴俊星的事情被揭穿，几乎差点要曝光全上流圈子。
老太太是怎么跟许家商量的她不知道，但是最后的决定是易茗跟朴俊星结婚，她离开英国，许家跟易家联手，遮住了这个秘密，条件是易茜永不回来。
她本可以站出来公开道歉，毕竟商业竞争行为，她的决策也并无逾越法律之意，只是尺度值得商榷，可能引起点道德指责，没什么太多影响。
但是易茗是小三这个事情，是原则上的不可容忍，她不懂为什么最后，是她替他们这对毫无廉耻的夫妻，背了锅。
“二小姐……”
“啊昊，我累了，已经看不清楚什么是所谓对的，所谓公平。颜翊最后做什么决定，我想那都是他的选择，我已经做了我的选择，那么剩下的，就看彼此造化了。”
她花了太多时间去纠结什么是对错，计较得失，最后除了伤己，并无他用。
身旁的人都道她不懂爱，或许事实上，她早就丢失了爱人的能力。
已经生在地狱，就不要再去妄想天堂。
绝望如同这漫天的星，铺满了她的生活，她应该放弃了。
在上城的时候，她以为，她或许可以试着，不顾一切去爱一个人，但是过往和现实都向她宣誓，她必须重回以前伤害她的地方以作为代价时，她犹豫了。
犹豫只是因为不够执着。
既然不执着，那就不叫爱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