刘彦决定去P大学找凌之苇。
他不知道自己这样做的目的是什么。虽然陈润金的话指明了她的动机，她也有足够的条件去实行，但直到现在也没有足够起诉和逮捕她的证据。如果去对质，想必凭借她的能力，也会轻易地绕过去。
但不知道为什么，他现在对凌之苇产生了一种奇异的感情。就好像《白夜行》里的老警察对待桐原亮司一样，他想阻止她继续下去。
他想让她自首。这样，她还有站在阳光下的机会。
“不要再在黑暗里前行了……”
刘彦喃喃道。
***
凌之苇一夜未眠。
天蒙蒙亮了，她才迷迷糊糊地睡着。梦里不安稳地做着奇奇怪怪的梦，黑的白的，交织在一起。
室友在房间里走动，出门了又回来又出门，她都浑然未觉。
好像是被梦魇住了，醒不过来。又或者是，不愿醒来。
——醒来后就只剩光天化日的现实了。
有时候你不知道，究竟是噩梦可怕，还是现实可怕。
噩梦再怎么恐怖，你也知道，它会醒的。只要醒了，所有的恐怖都会烟消云散。
而现实不是。
它没有出口，只是不断追逐着你，直到你精疲力尽，倒地不起，只能用麻木去应对它给你的蹂躏。
这就是为什么有人宁愿活在梦里，自我欺骗、编造假象蒙蔽自己，甚至发展成精神疾病，也不愿痛苦地清醒。
等她又一次醒来，天又快黑了，和她睡着前是一样的。
这几天来，自从被颜露推下水池，她好像一直都是这样，入睡的时候和醒来的时候天色相近，让她分不清自己究竟睡了没有、醒了没有。
哪个是梦境，哪个又是现实？
她从床上坐起来，打开了手机，才发现石哲赟发来的消息。依然是隔了一段时间就发来一条，问她醒了没有、有没有事。
恍惚间好像又回到了她被困在天台的那一天。那时候他们交集不深，凌之苇还对他抱有些许敌意。
然而又是那天，她第一次把自己的脆弱完完全全地暴露在了石哲赟面前。
她犹豫了许久，才点开对话框回复他的消息。
“刚醒。”
“饿了吧？吃饭吗？”
对面秒回。
“嗯……我们去校门口买杯奶茶吧，我想去海边走走。”
见到石哲赟以后，凌之苇也只是冲他点了点头，两人便一同向校外走去。她没有说话，他也没有说话。
手心捧着热乎乎的奶茶，朝海边走去的时候，这样的场景又让凌之苇恍惚了。
只是比起三年前的那时候，天气更冷了一点。距离上次她重新走到海边，也过去了两个月。
这场景让她感觉熟悉又陌生，身边的人也是。
慢慢地走到了沙滩边上，凌之苇没有什么犹豫地跨过了围栏，一直走到路灯快照不到的地方。
“别再往前了，太冷了。”
石哲赟拉住了她。
凌之苇停下了脚步，却没有回头。
半晌，才听到她轻声的叹息，淹没在海浪声里，一下子消散了。
“你知道我为什么怕海吗？”
“因为父母？”
“是。当时我去现场就是在晚上，桥上的围栏破了一个大洞，海水看起来特别黑，就像一个深渊，把他们吸进去了。
“从那以后我就一直做噩梦。不知道为什么，在那之前我一直责怪父母，但是他们突然那样走了，我就再也无法怪他们了。他们用生命赢了和我的争吵，好像从那一天起，我就成了错误的一方，他们之前的种种指责，在那一刻都变成了真理。”
“你父母的离开不是你的错，你没有必要这样自责。再者，他们对你的教育确实有不对的地方，这一点无法改变。”
石哲赟说。
“可是就会觉得，如果我当时懂事一点、顺从一点就好了，也许就是因为我的不好而遭到了报应呢？”
凌之苇垂下了眼帘。
“我知道这想法不对，但是我无法控制自己在潜意识里这样想。他们死后我再也没有责怪的对象了，我只能责怪自己。久而久之这想法又转换成一种恨，恨他们离开，恨他们让我陷入这样的痛苦之中。明明错的是他们，可是他们却用这种方式让我一辈子都要活在自责之中……”
“苇苇……”
凌之苇咬紧了嘴唇。
半晌，她才又重新开口。
“可是后来我发现，父母的死不是单纯的意外。
“从那天起我有了新的恨的对象，那就是造成这一切的人。他们夺走了我父母的生命，也夺走了我此生修复关系、抚平创伤的可能。我将永远感受不到温暖，只能生活在黑暗和冰冷之中……
“没错，我的心理创伤应该归结于原生家庭。可是他们都死了，死了的人，你还能恨他什么？我只能恨那些让我父母从世界上消失，却依然逍遥法外、快快活活的人了！”
凌之苇的情绪一下激动了起来。石哲赟伸手想要扶住她，却被她一把推开。
“你知道这些人是谁吗？苏云、钱嘉鸣、颜露、余宇庠！你那些发小！那些家里靠着肮脏的交易发家致富，靠着碾碎其他家庭的梦走上巅峰的人！也碾碎了我的人生！”
石哲赟的手僵在空中。
“他们！才应该永远挣扎在黑色的海水里，被淹没，被窒息！是他们，不是我！”
大喊出来以后，凌之苇仿佛掏空了所有力气，一瞬间有些虚脱的感觉。她大口大口地喘着气，缓缓地蹲了下来。
石哲赟被她这一下弄得脸色苍白，一时间手足无措。他弯下身子，手却悬在她背上几公分处，想了想，还是默默收了回来。
这并不是凌之苇第一次在他面前失控，但这些话，却是她第一次说。
“对不起……”
“你有什么对不起的？他们做的事，和你有什么关系呢？你一直干干净净的，出淤泥而不染，不是吗？”
这一声讥讽深深刺痛了他。石哲赟咬紧了嘴唇。
风又起来了。
海浪声愈来愈响，像是一首悲怆的奏鸣曲，回荡着，把这一切情绪都吞没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