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怎么样，这一切都和你当初想的截然不同是吗？”
“嗯……我这都是，做了什么啊……”
金佳璐的眼里，已经看不见许多悲伤，而充满着疲惫。
“我知道了……谢谢你，今天告诉我真相。”
“真相？嗯，如果你愿意相信的话。”
“你这是什么意思？”
“没什么意思。你相信的话，它就是真相。”
“这……？”
金佳璐的眼中浮现出了疑惑。
“难道你告诉我的并不是事实吗？”
“我并不知道这是不是事实，毕竟，我从未参与其中。我告诉你的这些，是我经由收集到的情报推理出来的。从已知的条件中得出来的，这就是最符合逻辑的推断。但是也许还有我们没发现的、隐藏的条件呢？”
“？”
金佳璐一时没法理解凌之苇这话背后的意思。
“当时你得到的那些答案，不也是你经由已知的条件推导出来的吗？对于那时候的你，那就是事实。只是我今天告诉了你一些当年你不知道的事情，你眼中的‘事实’才发生了变化。
“其实事实是怎样，我们永远无法知道。每一个案件都有三个真相：原告眼中的真相，被告眼中的真相，世人所相信的真相。寻找‘唯一的’真相，本就不现实。
“我想说的是，既然所谓唯一的真相并不存在这世界上，事实在不同人的眼中也呈现出不一样的形象，你也无需为当年的误会而过于自责。毕竟，就算是我，处于你当时的环境，也未必能做得更好。
“我们所要找的，是当年造成你的处境的原因。为什么舞蹈队会有那样的交易，为什么颜国章要把魔爪伸向高中生……他们是更该为此负责的人，也是我和你哥哥一直想要抓住的黑影。
“我知道你现在幡然悔悟，开始觉得当时的自己犯下了大错，甚至对自己的责怪更深了一层。那时候你对‘刘甄’这个身份的否定，是基于你误解出来的‘事实’。而今天你在这里对‘刘甄’这个身份的否定，则是基于你当时做出的选择。归根到底，你还是在否定自己。
“现在的你可能觉得更加无法被接纳。你的所作所为，是在知道新的‘真相’后，为当年的自己赎罪。内心深处，你还是无法相信自己是能被原谅的、能被接纳的。
“我想告诉你，也许你真的无法被你的哥哥、母亲原谅，但那是因为，他们从未怪过你。没有责怪，又何来的原谅，这一点你想过吗？”
“从未……怪过我？”
“刘警官知道了真相后，他怪过你吗？不，他怪的是造成你这样处境的人。那时候的你只是一个未成年的女学生，无权无势，受人摆布。你不是没有反抗过、寻求帮助过，可是没有人响应。而那些引导了、默许了这一切的道貌岸然的成年人们，才是造成你后来处境的元凶，才是该对真正金佳璐的死负责的人。”
金佳璐的瞳孔颤动了一下。
“害死她的是你吗？为什么你会这样以为呢？哪怕你当时原谅她，和她重归于好，也许她也只是带着微笑跳下去呢？”
“可……可你刚才说，如果我原谅她，她可能就有了活下去的勇气……”
“对啊，可能有了活下去的勇气。但那也只是暂时的，这件事是一个症结，她在那一天站到了生与死的边界上，即使当下被拉回来了，之后她也依然会再次走向那里的。你救得了第一次，救得了第二次……但总有一次，是谁都无法拯救了的。”
“是这样吗……”
“我不是为了安慰你才说的。你觉得一个人，选择放弃自己的生命是件多容易的事情吗？求生是人类的本能，对抗这种本能，除非是被压迫到了极致，才能做得出来这个选择。更多的时候，这会发展成生理上的病症，你的生理结构本身就出现了问题，才会让你无法控制地想要放弃自己的生命。”
“你的意思是，小璐她……？”
“我从未接触过她本人，只能推测。有些人，注定要走的，拖得了一时，拖不了一世。如果你让自己陷于想要拯救这种人的心情中，最终只会把自己拖垮。因为你会发现自己是无能为力的，而对方最终离开的时候，你又会责怪自己没有尽力。”
凌之苇说出这话的时候，自己心里也清楚，她也正在对眼前的这个人做同样的事。
刘甄当年抑郁症的诊断，不知道是否是医院检查后出具的。如果她当年直到现在，这么多年里都是在抑郁症的状态下，可能大脑结构也已经发生器质性的改变了。
如果是这样，她在让自己成为金佳璐后，也是靠着一种“复仇”的心情在继续活着的。她通过扮演自己痛恨的人来麻痹内心，去忘却过去的负面想法。而当她发现自己当年的恨全部都给错了，转而又把这些恨转给了自己，那这心态就十分危险了。
在帮助他们破案之后，她可能就会放弃自己的生命。
凌之苇这样想着，但是她今天所说的话，能起多少效果，也很难说。抑郁症很大程度上来说只能缓解，无法根治。除非未来的十年对刘甄一直持续进行心理咨询，也许有治愈的希望。
注定要走的人，总归是要走的。拖得了一时，拖不了一世。
何况咨询师本人也面临着心理问题呢？
凌之苇明白，绝对不能让自己沉迷于拯救别人的角色里。否则总有一天，她自己也会被陷进去。
于是她深吸了一口气，看了看对面的人，没有再说下去。
“我明白了……”
金佳璐回答说。她眼里的疲惫似乎少了一点，隐隐有些亮光透出来。
“谢谢你，虽然我还是不知道接下来应该怎么做，但是感觉好多了。”
凌之苇知道，这样的感觉也只是暂时的。不知道什么时候，过去的负面情绪又会钻出来。反反复复，无穷无尽。
但她还是笑了笑。
“那就好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