接连几天，帝都断断续续地下了几场雪，校园主干道的雪被人工铲除堆在路边，一些小道的雪经人踩踏凝结成硬邦邦的冰。
昨天播音系的一个女生不小心摔倒，小腿骨折被送进了医院。
各个系里都贴了公告，让大家注意脚下，小心慢行。
薛皓月背着书包抄近路，走在通往教学楼的小道上，脚下走得很快。跟在后面的室友康梓馨伸出一只手都没能抓到她，嘴里哈着白气，喊道：“你走慢一点啊皓月，路面很滑的，小心摔倒！”
薛皓月头也没回，脸埋在柔软的粗毛线围巾里，只露出一双灵动水润的眼眸，两只手插在兜里：“再走慢一点就要迟到了，这节是‘王点名’的课，你敢迟到？”
王老师每节课的课前必点名，迟到超过三次就没平时分了。
康梓馨被她的话吓到，连忙加快脚步，结果没走两步，脚下打滑，整个人往后仰，一屁股坐在地上。
砰的一声，薛皓月闻声愣住了，疑惑地回头看。
“啊，尾椎骨要断了——”
康梓馨仰躺在雪地上，脸上的表情万分痛苦，眼泪都飚出来了，暖着手的热水袋也被甩出去。
薛皓月大惊失色，连忙跑回去扶她，她穿着厚底的雪地靴，买的时候商家号称是防滑鞋底，但似乎并没有用，她一个趔趄，以差不多的姿势摔倒在地上，疼得直抽气。
康梓馨目瞪口呆。
一辆车恰在这时候停在路边，车门打开，出现一只锃亮的黑色皮鞋，紧接着是笔直修长的腿，包裹在熨帖平整的黑西裤里，裤边都是锋利的。
燕北站在车旁，顶着呼啸的寒风，拢了拢大衣的前襟。
边上，助理低声说：“叶导在A16楼的207教室，说是等您到了再开始试镜。”
他们今天来戏剧学院就是为了给年后开机的电影《无门》挑选角色，女主角已经定下来了，一个戏份很重的女配角一直没找到合适的演员，导演提议可以尝试启用新人。嘉瑞娱乐作为出品方，参与选角无可厚非。
燕北对待事业一向认真尽责，即使相信导演的眼光，他还是在百忙之中抽空赶来了，多少给能一些参考意见。
助理第一次来戏剧学院，不认识路，环顾四周，正巧就看到正道旁边的小路上有两个女生摔倒了。
燕北边整理袖扣边抬眸看过去，那一瞬间，可以说是惊鸿一瞥，女孩从地上爬起来，弯着腰的时候，脖子上的红色围巾散下来，露出一张精致绝美的容颜。
满目雪白的世界里，她艳丽得像一株红梅，未施任何粉黛就能轻易夺走别人的目光。
围巾掉在雪地里，薛皓月有点懊恼地蹙了蹙眉，再次弯腰捡起来，脚下又晃了一下，这次却没能摔下去，一只强劲有力的手握住她的胳膊，只觉一股力道往上拉，她恍惚了一秒就被人提拎起来。
薛皓月惊魂未定，手里抓着围巾，偏头看向那只手的主人。他肤色白皙，眉眼如画，脸上没有任何表情，有些不近人情的冷漠淡然。
燕北垂眸，直白又犀利地盯着她的脸，毫不避讳地打量起来，目光很细致地从她眉毛、眼眸、鼻子划过，最后落在她嘴唇上。
如此近的距离，薛皓月连他根根分明的眼睫毛都能看清楚，不知怎么，突然就一阵心跳加速。
很久以后，薛皓月意识到自己喜欢上燕北的时候，仔细回想了两个人初见的那一幕，她认为很大一部分原因是他看她的眼神，专注又认真，好似外界的一切都不能打扰到他对她的凝视。
当然，她那个时候也明白，他不过是在为自己的新电影选角，目的性很明显，他把她当成一个备选……
薛皓月被他看得不自在，直勾勾地盯着他握住她手臂的那只手，手腕上还戴了个金色的镯子，有够潮流的。
“你、你能放开我吗？”她小声说。
燕北从容地松开手，听见女孩又补了句“谢谢”，他说：“不客气。”他仍旧看着她的脸，语气却停顿了一秒，心中有了底，“你是表演系的学生？”
戏剧学院不缺美女，尤其是表演系，这一点他很清楚，他下意识便将她当作表演系的学生。
薛皓月觉得这个人有点眼熟，一时想不起来，犹豫了两秒，说：“不是，我是播音主持专业的。”
康梓馨从地上爬起来的时候，早在第一眼看见燕北就认出他来了，嘉瑞娱乐的总裁啊，现实比微博上的照片还帅，他自己都能当明星好吗？！
燕北表情微变，“啊”了声，似乎对这个回答有点失望，很快就调整过来，手插进大衣兜里：“请问A16楼207教室怎么走？”
话题转得有点快，薛皓月脑子慢了半拍才反应过来，指着一个方向说：“从这条路过去第三栋教学楼就是，207教室就是二楼最后一个教室。”
燕北：“好的，我知道了，谢谢。”
薛皓月目送他和另一个西装革履的男人离开，目光若有所思，思考半晌也没得出什么有用结论，她摇了摇头，莫名其妙的。
倏然，康梓馨冲过来抱住她的胳膊摇晃：“他是燕总啊！我们竟然见到他本人了！好帅啊！”
薛皓月：“谁？”
康梓馨敲了敲她的脑袋：“谁让你成天迷恋漫画动漫，不关心三次元，连嘉瑞娱乐的燕总都不知道。”
嘉瑞娱乐薛皓月听说过，经过康梓馨的科普，她才知道刚刚那个男人是这家娱乐公司的老板！
但薛皓月没空想太多，马上就要上课了，她托着好闺蜜的手一路狂奔，脚下打滑了无数次。
到了班里，听同学们谈论，两个人才知道今天知名导演叶闽中来学校里选角，表演系有能耐的都去试镜了。
薛皓月把围巾叠好放进书包里，想到燕北，她动作顿了顿，扭头问康梓馨：“那个什么燕总也是来选角的吗？”
“应该是了。”康梓馨摸了摸下巴，“下课我们去瞧热闹吧？我还没见识过试镜现场呢，一定很有意思。”
两节连着上的课结束后，康梓馨就拉着薛皓月奔去了A16楼207教室。
教室外面围了很多观看的学生，大部分是表演系的，帅哥美女扎堆，十分养眼。
康梓馨勉强挤到一个位置，和薛皓月一起扒着门框往里看。叶闽中、燕北坐在一起低声交流，两人旁边还有几位编剧老师。
他们面前，一个穿着白色高领毛衣的女生站在表演，坐在一把木椅上，盯着脚尖往后仰靠，手搭着椅背，做出风情万种的姿态。
叶闽中眯着眼看了一会儿，摇了摇头，总是差点味道。
薛皓月听到后面有个男生惊讶地低呼：“不是吧？！连我们系的系花都被淘汰了！”
那个女生站起来，朝前排几位老师鞠了一躬，尽管脸上挂着笑，从侧颜都能看出难掩失落。
叶闽中挥了挥手，她转身离开，从同伴那里拿回自己的羽绒服套在身上，眉毛彻底耷拉下来。
叶闽中手里捏着一支笔，在指尖转了一下，低头在女生的资料上打了个对勾，却在对勾上划了一道，是半对勾的意思，不好也不差。
他翻了翻前面那些试镜的女生的资料，全是叉号，叹了口气：“看来今天是找不到一个合适的人选了。”
燕北手里把玩着手机，眉心一挑，与人群中看戏的薛皓月对上，眼睛眨了下，唇畔勾了抹淡淡的笑，手肘推了下叶闽中：“你看那个女生怎么样？”
叶闽中：“哪个？”
“门口，穿白色羽绒服戴红色围巾的那个。”
叶闽中转头看向教室门口，那里围着一群人，他一下就注意到燕北说的那个女生，乌黑柔顺的头发披在肩头，皮肤冷白，眼睛、鼻子都很精致，跟妖精似的。在他这里，妖精是褒义词。
叶闽中手中的笔抵在下颌，脑中开始描绘她盼着卷发、染着红唇，穿着旗袍坐在幽暗的阁楼抽烟的样子。有人打窗前经过，她起身坐在窗棂上，低下眼睫往下瞄一眼，轻蔑一勾唇，又坐回躺椅里，两根细长的手指夹着烟，轻吐出一口烟圈，对着墙上的壁画思念那个不把她当回事的男人……
画面戛然而止，叶闽中点头认可燕北的话：“有那么点儿意思。”
燕北：“是吧，过来的路上看过一眼，觉得很适合曼筠这个角色。演技不好说，她不是表演系的。”
“不是表演系？”叶闽中愣了一下，复又摆手，“这个问题不大，庄一贞现在多红啊，她当初拍我电影的时候还是学经济的呢。有的人只要精心雕琢就是给人意想不到的惊喜。”
燕北不置可否地笑笑，很多导演都有调教新人的爱好，将一张白纸描绘得绚丽多彩，再将它呈现在世人眼前。
康梓馨看看教室里正挨着头交流的两位重磅人物，再看看身边一脸不在状态的好闺蜜：“我怎么感觉他们在看你？”
薛皓月迷惑地啊了声：“有吗？”她好像与燕北对视了一秒，一秒而已。
康梓馨脑中冒出一个大胆的猜测：“他们不会看中你了吧？！姐妹，你要飞黄腾达了。苟富贵、勿相忘！”
薛皓月：“……”
康梓馨日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话就是“我就等着我闺蜜赚大钱，我就抱紧她的大腿求她包养我”。
“肚子好饿，我不想看热闹了，我们去吃饭吧。”薛皓月说，“我们去学校外面那家店麻辣烫好不好？”
话音刚落，薛皓月的胳膊就被人一把掐住，吓得她差点失声尖叫，耳边是康梓馨激动的声音：“燕总在叫你！”
嗯？
薛皓月抿了下唇，慢半拍地抬眸，再一次与那人的目光对上，他朝她招了招手，说：“那个女生，你过来一下。”
薛皓月明显感觉到自己的呼吸窒了两秒，指了指自己的鼻尖，抛去一个疑惑的眼神。
燕北：“没错，就是你。”
薛皓月还在踌躇不决，康梓馨就推了她一把，语气飞快地给她打气：“前辈说过，机会来了就不能放过，管它结果会如何。”
薛皓月被推得踉跄了一步，勉强稳住身形，回头瞪了康梓馨一眼，她却给她比了个加油的手势。
她慢慢走过去，站在燕北面前。
距离拉近了，叶闽中得以更清晰地看到她的脸，越看越觉得合适，可能再挑下去也不会找到比她合适的了。
叶闽中把手里一沓资料放下，他现在没心情研究那些资料。他两手交叉放在桌上，仰面问她：“有兴趣演戏吗？我听说你不是表演系的学生，没有演技没关系，我会一点一点指导你，直到你达到我的要求。”
薛皓月眨了眨眼，没想到还真被康梓馨说对了，他们想找她拍戏。
可，为什么是她啊？
难道因为她长得漂亮？这一点她很小就认知到，倒不是自大，而是因为她妈妈是十里八寨有名的美人，她遗传了妈妈的美貌。
薛皓月没一口拒绝：“我……没有把握演好。”
她现阶段处在大三的迷茫期，课不多，还有一年多就毕业，跟许许多多的普通学生一样，面临找工作的难题。
父母希望她回老家找一份安稳的工作，女孩子在大城市打拼总是让人不放心的，她自己也没有太具体的规划，秉持着走一步看一步的原则。
现在这么好一个机会摆在眼前，她很难拒绝诱惑，一方面，她怕自己完成不了，让人家失望。
“我能考虑一下吗？”薛皓月是看着燕北说的。
燕北一个人拿不定主意，看向叶闽中：“导演觉得呢？”
叶闽中：“当然可以。”
电影要等年后开机，有的是时间考虑，但是眼下——
他从桌上抽出一个本子递给她：“能先演一下这一段试试吗？”
电影没开机前，剧本都是保密的，本子上只是一个很小的片段。薛皓月愕然，她没想到现场就要演戏。
怎么说呢，她在生活中并不是那种外向的女生，很放不开，不像表演系的学生，每天上课都在训练表演各种各样的角色，甚至是当着众多人的面模仿动物。
薛皓月慢吞吞地接过剧本，垂眸浏览了一遍，脸色骤变。
这么……这么香艳的戏吗？