突厥和吐蕃率先来到了长安，余下的各国，却不得不停留在一些地方，准备过了这个冬天再继续启程。原因就是，今年的雪，莫名的有点大。大到了就是李承乾这个皇帝，早晨起来推开门，门口都有一层薄薄的雪。
至于皇宫内，因为排水系统还没有彻底完成，所有的雪依然要搬运出去。
张赟和方山就像是热锅上的蚂蚁，他们这辈子还没有见识过这样的大雪，仅仅是一夜的时间，外面的雪就从膝盖的深度，达到了没胸的程度。而今天虽然是白日，但雪依然没有停下的意思。
见皇帝起床了，张赟赶紧跑过来说：“陛下，这雪太大了，长安城已经快要被大雪覆盖，如今跟城外已经断去了联系，奴婢虽然下令连夜抢挖，但如今也只是刚刚打通宫门而已。”
看了看甘露殿外已经堆积起来的大雪堆，李承乾道：“告诉宫女宦官和千牛卫，不必将雪送出皇宫了，往内搬运到咸池殿、千步廊、凝阴阁三处水池，并且在玄武门开挖引水渠，打通西内苑宫墙，将水引出去。另外，令赶入皇宫的大臣们，到太极殿议事。”
尽管活了也有几十年了，但李承乾这也是第一次遇到这么大的雪。蝴蝶效应厉害啊，这场本不应该存在于历史上的大雪，如今竟然出现了。
皇宫的煤炭储备是足够的，所以太极殿依旧是温暖无比。
李承乾才坐到龙椅上不到半个时辰，就陆续有官员穿着崭新的官服走了进来，行礼后坐下。
太极殿偏殿有一处是专门给他们准备、用来更衣的地方。而他们的衣服，早已经湿透了。如今能够赶到皇宫，都是动用了各家全部的人手，甚至寻求了坊市坊民的帮助。
喝了一口姜茶驱驱寒，马周顾不上人还没来全，就拱手道：“陛下，这场雪太大了，在道路彻底封死以前，蓝田县、万年县，都有雪情，再往外，谁也不知道会是什么样的情况。这场雪灾，实在是太可怕了，臣以为应当尽早制定策略。”
李承乾也喝了一口茶，点头说：“朕在等候你们的时候，已经有了计较。朕的煤矿，今年在长安囤积了不少，如今全部作为朝廷的赈灾物资。另外，户部仓库全面开放，御寒类的物资，向下发放。
号召长安所有居民，参与挖路，咱们首先要打通道路，才能谈救灾的事情。粮食方面，不管是长安还是周边的百姓人家，都不需要担心，去年户部进行过调查，长安周边百姓家中存粮，基本上都能满足半年的需求。如果下令彼此接济的话，还是没问题的。
现在，最大的问题是取暖，下雪不冷化雪冷，而朝廷之前签署了关中禁伐令，百姓家中的柴禾存储或许不够。”
马周担忧道：“只是，陛下囤积起来的煤炭，未必能满足长安周边百姓的持续消耗啊。而且，咱们还不知道这场雪灾波及的范围有多大呢。这样吧，陛下，不如，先下令禁止炼铁厂和各种窑类作坊停工吧。”
李承乾点点头说：“这是必然的，无烟煤虽然不适合民用，但是这个时候咱们也只能这么干了。有的烧总比没的烧要强。另外，拟旨宣布暂时解除禁伐令吧。”
李承乾话音才落，独孤博的声音就响了起来：“陛下，禁伐令暂且搁置一下，微臣另有一策。”
见独孤博来了，李承乾和马周都是松了一口气。
不管怎么说，户部尚书现在的地位已经隐隐跟三省的主官都并列了，原因，自然是因为——钱！
顾不得礼节，独孤博拉着自己的椅子往前走来，褚遂良很自然的把自己的位置让了出来，让独孤博靠前一点。
对拉着椅子往后走的褚遂良拱手行礼后，独孤博才说：“陛下，当年王家造反，太原属于王家的矿产，已经全部充公。今年，户部已经重新组织生产，实话说，太原煤矿的产量，可比咱们预计的要高出来不知道多少。
从太原调集煤炭来长安的话，虽然需要一定的时间，但是陛下夏州煤矿的煤炭，也能撑住了，朝令夕改，对于陛下的权威有损啊。”
李承乾无语道：“朕的百姓马上就要承受寒冷之苦，这个时候扯什么皇帝的权威啊。独孤博，禁伐令或许可以暂缓一下，但是只要出现煤炭不够用这样的情况，而你的煤炭还没有运回长安，朕必定会解除禁伐令。”
独孤博点了点头，但是随即拱手道：“关于这个，微臣有一个建议，不知道陛下要不要听听。”
李承乾焦急道：“这个时候就别卖关子了，有话赶紧说。”
“微臣以为，煤炭的使用，浪费最大的其实就是皇宫。比如我等如今身处的太极殿。太极殿占地面积巨大，今年冬天到目前为止，耗费的煤炭就已经是个巨大的数字了。微臣并非指责陛下铺张浪费，只是想提醒一下陛下，例如太极殿，空着也是烧煤，如果....”
长孙无忌惊讶道：“你的意思是，准许长安城外的平民，进入皇宫取暖生活？这....”
李承乾微笑道：“皇宫自然是不够的，独孤博，你的目标，是全长安吧！”
独孤博点了点头。
让百姓住进长安，分散到各家各户包括皇宫啊。这不仅是一个解决问题的好办法，同时，也是彰显皇家仁慈的一个好机会。
李承乾从来不觉得“故意”做善事有什么需要被指责的，哪怕是故意的，至少这个人是做了的。如果做善事能够演变成为一个“作秀大比拼”，那简直是再好不过了。而如今的皇家，如果带头的话，那百姓进入长安居住避寒，也就顺理成章，不会有人拒绝了。
龙头效应啊。
想到这一点，李承乾毫不犹豫道：“那就拟旨吧，不仅是皇宫，长安住户，只要是取暖条件好的人家，都要收留长安城外的百姓。收留百姓的人家，按照收留人数发放煤炭和粮食。这个时间不会太长，只要等到太原的煤炭运过来就行了。”
关于赈灾的安排，并不是太复杂，基本上只需要拟定一些附加的规则就行。伴随着权力的下放，有些事情并不需要特意下令，下方的官署自己就会安排下去。
所以当李承乾在太极殿开完会以后，长安城各个坊市的坊官，已经在长安县令的命令下，开始组织长安市民除雪了。
在朱雀大街上，不难看到一个个胖墩墩的身影。应酬多了，再加上优质的生活，很多时候胖子，就是富商的代言词。当然，只是初尝暴富滋味的富商。真正的有钱人，反而会花更多的钱，来维持自身的健康。
可就算是这些胖胖的商人，却和自家的马夫一起，拿着铁锹清理道路上的积雪。唐朝人很热爱公益劳动，全民动手的时候，一个人要是窝在温暖的屋子里享福，会被左邻右舍看不起。
正因为如此，所以哪怕是堂堂皇帝，也得走出宫门，到处视察，鼓励一下辛苦劳作的长安市民。
这么多的积雪，直接运出城外并不现实。所以在长安县令左岭的命令下，积雪暂时都被囤积到了横向的街道，清理出了纵向的街道。
如今住在长安的都是有钱人，他们的生活并不需要担心，李承乾最担心的还是长安以外的百姓。这么大的雪，长安内的树都压断了不知道多少，有些木质的亭台楼阁都有坍塌的。
而城外的百姓，依旧有好多人，还在住着茅草顶的屋子。
漫步在朱雀大街上，看着阴沉沉的天空，李承乾陷入了两难之中。
他祈求这场雪能够停下，但是晴天以后带来的寒冷，却也让他抗拒。
长孙无忌出宫的时候把腿摔了，如今一瘸一拐的。
见皇帝忧心忡忡，就说：“陛下，咱们如今抗灾的能力不知道强大了多少，如果以往，遇到这样的灾害，您作为皇帝，首先就是要下罪己诏的。”
李承乾勉强笑道：“罪己诏有用的话，朕就是剥光了在大街上裸奔又如何？只要能让这场雪消失。旁门左道最是没用，有这时间，还不如动手呢。您的腿脚不方便，就回府中休息吧。”
摸了一把已经肿起来的腿，就是长孙无忌，也不由得感慨岁月不饶人起来。自从皇帝离开长安漫游大唐以来，他就不止一次的后悔没有直接辞退。只是，长孙冲现在还只是正四品的千牛卫大将军，还是个虚衔。就这么告老，他实在不放心啊。
眼见长孙无忌坐上轿子被人抬走了，赵毅忍不住凑过来说：“陛下，您是不是故意卡着长孙冲的官职的？”
见四下没人，李承乾才凑到赵毅身边说：“你猜得没错，朕就是想看看，赵公这个人，到底对权力有多迷恋。”
“您倒是玩的很开心，尚书省可承受不了太长时间了。您是不知道，微臣在尚书省虽为仆射，但依然被赵公压一头。这也就是他是您舅舅，不然放在别的地方早就被弹劾了。尤其是推行表格法汇报以后，他看不懂，听也听不太明白，所以好多时候都要找微臣来给他解读。”
听着赵毅大倒苦水，李承乾笑道：“忍忍，再忍忍。你不满三十就坐到了尚书仆射的位置上，自然会被人怀疑是幸进，被针对也是情有可原的。等什么时候舅舅他撤了，你也就能发挥出自己的才干了。朕还要到城门处看看，你回尚书省吧。”
赵毅点头，拱拱手就快速离开了。
就算是皇帝，到处溜达干动嘴皮子也是不应该的。所以李承乾也拿起了一个铁锹，开始清理城门附近的积雪。
周围街道上的百姓，眼看着皇帝都动起手来了，热血顿时往脑门上蹭蹭的涨。
不知道哪个招呼了一声，顿时好多人齐聚到了城墙这里。
明德门这里，积雪还是比较厚的，不知道是什么原理，城门前面出现了一个大雪堆，清理起来尤其地费劲。不过好在城门里面只有薄薄的一层雪，不需要动用铁锹，只需要用扫帚扫一下就好了。
在城门官解开锁、打开城门以后，李承乾顿时惊呆了。
城外的雪跟城内差不多的深浅，但是令人惊讶的是，大路上已经开出了一条勉强能经过一人的通道，从通道内部薄薄的积雪来看，应该是刚打通不久。
一片苍茫之中，城门不远外的一道烟柱看起来格外的清楚。
不用说，打通道路的人，就聚集在那里。
“来人，快去烟柱下方查看一下，看看有没有大量人员聚集！”
李承乾话音才落，一个平民装扮的人，就窜了出去，结果没跑多远，就连续滑了好几次，一脸扑到了地上。
李承乾无语地捂住了眼睛，他是绝对不会承认这个家伙是自己手下第一打手的。
太丢人了！
路滑的情况下，再顶级的高手，也没法全力奔跑，哪怕是飞鹰也是一样。
很快，烟柱附近的人就都被带了过来，领头的就是万年县县令赵漷。
见皇帝就在城门处，赵漷就像是见到了希望一般，快跑几步，接过也是摔倒在了地上。不过好在距离也缩短了，干脆就顺势跪倒在地上说：“启奏陛下，万年县受灾一共五百八十四户，如今尚有偏远三十二户没有联系上。这些百姓，家中房屋都倒塌了，伤者已经被送到医学院救治。请陛下安顿这些百姓，微臣这就回去，继续救人！”
赵漷的袖子沉重无比，甚至还在向下滴着水，衣服的下摆也满是泥泞。他没有用“余”这个字，而是精确到了个，甚至如今就能抵达长安，可见是连夜赶工的结果。
不知道为什么，看着自己治下的县令，李承乾感到了一股子自豪感。
不需要上头下令，他就能连夜组织自救，这样的官员，才是百姓最需要的官员啊！
尽管赵漷脸上已经有了冻疮，但是李承乾深深清楚，不让他回去，他必然会抗旨的。
点点头，李承乾道：“朕给你五百人手，务求不得遗漏一户一人。万年县但有物资匮乏，提前朝长安申请，明白了吗？”
赵漷答应一声，就兴奋的进城去调集兵力了。长安城共有千牛卫两万，虽然主要职责是戍守长安，但是性质跟军州的军队是一样的，仍然有救灾的职责。
雪灾到了这等程度，谁还有闲心管长安的城防怎么样。
一人宽的通道，随时还有塌方的危险，所以李承乾下令让千牛卫和长安百姓继续挖掘，怎么也要开出一条路才行。
忙活到了正午时分，有长安的酒楼，免费给清路的人送来了热汤和食物。李承乾也是在城门处跟众人一起吃的，没什么优待。
下午，缓了力气以后，李承乾将城外的管理权交给了兵部尚书赵子安，自己则继续带人清理安化门附近。
虽然把雪暂时积压在横向街道是个好办法，但是为了交通便利，还是有必要形成连环环形道路的。
正在挖雪的时候，忽然一个声音在李承乾道耳边响了起来：“前几天还吓得我们不敢说话的大唐皇帝，此时却在亲自挖雪，如果不是见你湿透了，我一定以为你在作秀。”
李承乾看向一边，惊讶地发现竟然是阿史那贺鲁。
突厥的使节队伍，不知道什么时候也加入了挖路的行列，依稀也能看到吐蕃人的身影。
果然，弃宗弄赞道声音也响了起来：“见到长安遇到如此大雪，我本来打算看你笑话的，可是长安百姓没有一个抱怨的，都弯着腰干活，不到一天时间，就清理出了道路。
甚至连城外受灾的百姓，都得到了安置。不得不说当你们大唐的百姓，确实是一种幸福。换作是突厥人，恐怕没有当权者理会麾下牧民会怎么样，更别提让牧民进入自己的部落避灾了。”
阿史那贺鲁白了弃宗弄赞一眼，却没办法反驳，因为突厥一惯就是这样的。雪灾之下，承受不住灾难的部落都是自找的。雪灾过后，周边的部落会怀着缅怀之情，接受他们的财产。
李承乾继续挖着雪，边挖边说：“自古以来，中原人的同情心就很泛滥。有的时候，出征作战的将军甚至会同情到敌人身上。对待敌人尚且如此，就更别说自己人了。
如果你们现在到周边县受灾的地方去看看，就能看到县令衙役捕快，乃至于平民，都在玩命的刨雪，搬开残壁断垣，寻找下面可能存在的人。挖出一具尸体，就像是死了亲人，挖到一个活人，能笑的喘不过气来。
或许一些外邦人会觉得，中原人对于自己不认识的同族人，同情得有点泛滥了。但是，朕觉得，这恰恰是中原人的优点。就是因为同情，因为彼此帮衬，中原人才能携手并进，在国灾中走出来，并在废墟上重新建立起家园，用最短的时间，重新成为世界最强！”
阿史那贺鲁和弃宗弄赞点点头，皇帝的话，他们觉得很有道理。或许，中原总是能成为世界最强的国家，就是凭借的这个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