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那年夏天，我回到老家，看到你第一眼，就感觉你不是我的孩子。”
连青山没有再看连雨，而是低着头自顾自地说着：“男人对血缘这东西有天生的敏感，再加上你母亲和你外婆不是那种擅长演戏的人，眼神总是躲躲闪闪，一看就是藏了很多东西。”
“那你一直都没说出来，也没做什么？一直在这样忍着？”
“也尝试去了解更多了。我后来托一个好友，私下里帮忙做了亲子鉴定，就确定你不是我的孩子。那年你才五岁。”
“这么多年来，你就一直把这个秘密放在心里？爸，你这是何苦呢？早说出来，一切不就早明白了吗？”
“我一直以为你是何健的孩子，而且是我一直对不起咏梅，所以我选择了原谅。”
连雨难以置信，一个男人竟能隐忍到这个地步，而且记忆中何健但凡来到她家，连青山都还很能以礼相待。
“可是你这样原谅，却冤枉了妈妈和何叔叔他们二十多年啊？”
“所以说，是我对不起你们！也怪我太粗心，当年只验了我和你的DNA，就想当然地以为你是你何叔的孩子。”
连雨难以置信地摇了摇头，关于自己的身世竟然隐藏了这么多秘密和心酸。
连青山继续说：“那一年后，我就跟单位申请，让安排到江州就业，领导也同意了。从此以后，我就一心一意地陪着你们母女俩。”
…………
不知什么时候，陈咏梅披着衣服出现在他们一旁，还是连雨先发现的，急忙去搀扶：“妈，你怎么起来了？”
连青山抬起头，眼神里是晶莹的泪。
陈咏梅走到跟前，替他擦去泪水，心痛地说：“记得你年轻时是天生的乐观派，爱笑、爱说话，后来回家就变得沉默寡言。我一直以为是你常年在外工作的缘故，今天终于知道为什么了。”
“咏梅，是我对不起你，耽误你一生。你本来可以找个踏实可靠的男人，和他在一起过安稳日子。”
“是我对不起你，骗了你大半辈子。”
两人抱头哭了起来。
连雨搂住两人，苦的更伤心。父母真的太不容易了，彼此心中都藏着秘密，还能恩恩爱爱过这么多年，说到底，也是为了她啊。
又过了许久，陈咏梅擦了擦眼泪，说道：“青山，我们回趟老家吧。”
连青山一看陈咏梅的眼神，就知道她的目的，点了头：“好，我也想回去看看。”
“这么多年了，因为怕你们发现，一直没敢回去看她。现在，终于可以大大方方地回去了。”
…………
连雨开着车，带连青山、陈咏梅回老家。
他们出江州后，上高速，一路向北，直到江海省最北端的一个小县城，才下高速。这个小县城与江北省接壤，在全省经济排名垫底。
下了高速之后走县道，因为是山路，路不好走。
一路颠簸，终于到了连雨外婆所在的小山村。
如今，外婆早已去世，那个把如今这个连雨抱来的“神婆”也早已作古。
连雨内心里还是很感激她们的，若事实真如陈咏梅所说，如果不是外婆和那个“神婆”联手，那么她很有可能就饿死在那个冬天了。
小时候住的房子已经破旧不堪，连雨看了不禁心酸。
这个房子当年可是村里第一座、整个镇上为数不多的砖瓦房，那时候真是高大威猛、派头十足。建成后很长一段时间都是十里八乡的大新闻，常有村民组队过来看新鲜。
如今，这里荒草丛生，这时节还都是枯枝败叶，一派荒凉。
连青山早联系了家乡的族人，帮忙打扫下，勉强能下的去脚。
陈咏梅一路上都心情沉重，到了家门前的路上，远远看到那颗苦楝树，就更难过了。
院子里的这颗苦楝树的年纪，和连雨一样大。
连雨记得，每年春天，这棵树就会开满淡紫色的小花，院子里会弥散着淡淡的香。那花虽小，但花期很长，有的年份能开一个月。
花落后，会结出很多青色的豆果，虽然不能吃，但可以用来当作弹珠、泥丸来玩。
陈咏梅一下车，就哭开了：“我苦命的女儿啊，妈妈过来看你了。”
推开院子的门，来到树下，陈咏梅直接在一块横放的石头前跪下了。
这块石头看似随意摆放，但其实是陈咏梅和母亲特意放在这里做标记的。下面压着的，就是当年埋葬连雨的地方。
那年冬天，雪很大，但来年春天，天气却很好，万物蓬勃生长。
经过半个冬天的朝夕相处，陈咏梅和那个抱来的孩子已经培养出了很深的感情。当那个“神婆”过来讨要的时候，陈咏梅已经舍不得了。
陈咏梅一方面不舍的孩子被抱走，一方面还怨恨那个“神婆”把她的连雨耽误致死。所以就一直哭，让母亲把她赶走，不许进屋。
陈咏梅母亲当然很乐意看到这局面，就花了二百多块钱打点了下。那“神婆”也就笑逐颜开地离开了，而且以后再也没提起这茬，直到去世。
陈咏梅和母亲就这样一面细心照顾这个抱来的“连雨”，一边忐忑不安地等着连青山回家探亲。
陈咏梅得空，从野地里移植过来一颗小苦楝树，栽在埋葬小连雨的地方，也算留了点念想。
当时，那树也才半米多高，如今已是高耸入云了。但是它的树干离地三米多的地方，斜着长出了一个枝丫，由于一直没人修剪，已经长到大人胳膊一般粗细了。
…………
陈咏梅一直在哭，趴在那块青石上哭。
连青山在一旁不住地掉眼泪，这是他这么多年第一次来看孩子，心痛难以言表。
连雨在母亲身旁，半搂着母亲，防止她作出过于激烈的动作，眼泪也是止不住地流。
过了许久，太阳都快要落山了，晚风起来了，很冷。
连雨就劝母亲离开，连青山也劝，毕竟陈咏梅的身体才恢复没多久，再也经不起折腾了。
但陈咏梅执意不肯，她呆呆地望着苦楝树，说道：“你们先走，我想一个人在这坐会儿，陪陪我苦命的女儿。”
连青山不放心，就说：“连雨，你先去你表叔家，我在这陪你母亲坐会儿。”
“妈，爸，我们明天再过来看吧，这会儿天冷了，会冻感冒的。”
陈咏梅淡淡地说：“我说让我一个人静一会儿，你们就先离开。你们越这样磨蹭，就越是耽误时间。”
连青山和连雨无奈，才离开。
但在路上，连雨就心里犯嘀咕：为什么母亲执意要我们先走？
再想想她呆滞的面容和决绝的眼神，连雨越想越怕，猛地打了一个激灵，赶紧往回跑。
一推开院子大门，连雨就惊呆了。
陈咏梅上吊了，布条就挂在苦楝树那根斜出的枝丫上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