刘惜潼有些失落的低下了头，是的，林森不喜欢她，甚至从没正眼看过她。
爸爸想要她和林森在一起的原因，也只是想圆他当初没有留住惜渝姑姑的遗憾，他又何尝正视过自己。
渐渐的，眼眶再次湿润，她的父亲从来没有爱过她。
房间内一时静了下来，雪梨看了看床头的那父女俩，默默的转身。
“孩子。”刘启苫突然道，雪梨停下了脚步，“林森也很恨我吧。”
“你觉得他该恨你吗？”雪梨反问。
“肯定会吧，他看着我的眼神，就像当初他妈妈看着我时一样。”刘启苫凝着天花板，思绪飘到了遥远。
这不过是一个忘不了心爱女人的男人罢了，虽然做事有些极端，但也着实可怜。那些沉旧的恨意，蒙住了他的眼睛，他看不到眼前拥有的幸福。
她讨厌自己会可怜他，雪梨锁着眉头，本来淡漠的眉眼登时就变了。
和她的爸爸相比，这个刘启苫太可恶了。
“维安快找来了，你要是没什么说的，我就先走了，不然他又要闹了。”雪梨语气不耐。
刘启苫看着她：“你很了解林森，也很爱他。”
“当然，虽然我年纪小，但我比你更懂爱一个人，如果你心心念念的那个女人还在的话，知道你那样对她的儿子，一定比谁都更恨你。明明她是那么希望，自己的孩子能无忧无虑的长大。”
“无忧无虑？不过是个任性的孩子罢了。”
“孩子？”雪梨转头与他四目相视：“是呀，我们就是孩子，有什么不对吗？维安现在如你所愿接下了刘氏，你就算死也该瞑目了。希望你死后看到维安的妈妈，也能像现在一样理直气壮。”
这个外表温和的女孩，说起话来句句诸心。
刘启苫很快收拾好心绪：“事实证明，我果然没有看走眼，林森这个孩子，虽然一身反骨，但是他有决断力，有胆魄，是一个天生的操盘者，他能藏，也能忍，更能大刀阔斧将刘氏那些肮脏的东西一并铲除掉，连我一并，毫不手软。如果跟你在一起，他不会有这么大的成就。”
还在犟？雪梨真心疑问：“我不知道你说的成就是什么，能用什么来衡量，你说这些话，是想让我称赞你吗？”
“我不需要任何人的称赞。”他执拗道。
“那就是喽，我们两个的谈话，根本就是南辕北辙，始终就谈不到一起。”雪梨示意刘惜潼：“反正你接下来的时间也不多了，好好陪陪你的女儿吧。我现在能做的，不过就是拔掉你那些管子，你有没有感觉轻松一点。”
刘启苫笑了笑：“确实轻松了不少。”
“那就好。”雪梨面色依旧沉静，“还有，生女儿可不是为了来填补自己的人生的。”
刘启苫一愣：“你的爸爸很爱你？”
“当然。”
“那和你继承了自己爸爸的遗志相比，我让自己的女儿嫁给林森，有什么区别吗？”
“最少我是愿意的。”雪梨看了眼刘惜潼，“但她未必愿意。”
刘惜潼眉眼低垂，紧紧握着父亲的手。
刘启苫突然想起，曾经有一天，刘惜潼惭愧的站在自己的面前说：爸爸，对不起，我并不能让林森喜欢上我。
她和现在一样低着头，像个做错事的孩子。
凝着天花板，刘启苫缓缓说：“像我这种人，是不懂什么叫后悔的，我不后悔曾经做的一切。”
“后悔有什么用。”雪梨耸了耸肩，眸底有些悲凉：“每个人的路都是自己走出来的，后悔就等于否定自己，更何况像你这样极端又强硬的人。”
“那些记忆对你们来说，很珍贵吧。”他问。
“你回想一下刘惜渝，就理解了。”她回。
刘启苫冷笑：“可是我不太想忆起，因为总有一个讨厌的男人掺和在里面。”
“对我来说，你就是那个讨厌的男人，你差点毁了我的一切。”
“你恨不得想亲手宰了我？”男人的眉头渐渐舒展。
“嗯。”她毫不避讳的点头。
这个女孩，出乎他意料的通透，“如果我的女儿，也有你这么坚强就好了，她一定会反抗我的。”
“爸爸……”刘惜潼茫然抬头。
雪梨眸子一冷：“你说我坚强，我会觉得你在骂我，就好像在抱怨我怎么都死不掉一样。”
“呵。”那个阴郁的男人，忽地笑了：“果然，跟你这个孩子，怎么都说不到一起。”
“那就不要说了，我们的代沟太多了。不如留点力气，好好度过余下的日子，当然，像你这样作恶多端的人，是不会有回光返照的情况的。你知道吗，在医援的时候，那些最可怜的人，最恨的就是你们这些军火商了，你是坏人。”
刘启苫眸子一怔，淡淡审着她：“你身边那些人，一定都以为你是一个天真的小姑娘，但你却偏偏什么都知道，却又藏在心里什么都不说。”
雪梨歪了下头，示意道：“他们就是这么想的，他们都以为我不知道刘氏是做什么的。”
门外的白弈身子一僵，似被点名了一样。余光一扫，季维安风风火火的走进了大门，左右张望着，周身的气压低到了极点。
“本来还想用刘氏的起家吓吓你这个温室中的小姑娘，现在看来，的确是我太小看你了。林森不管背负起了刘氏的什么，你似乎都能接受。”
“大人的狂妄？季叔叔是这么形容自己的。”她淡然道，“我觉得这句话也很适应你。”
刘启苫的额头一黑：“剩下这几天活头，我最不想听到的人，就是他。”
“那还真是抱歉，我不是故意的。”
“雪梨！雪梨！”季维安的声音传了过来，大步向白弈走来。
刘惜潼不可思议的看着父亲，竟然破天荒的笑了，他凝着眼前的女孩，眸底竟然有几分欣慰。
接过白弈手中的手机，季维安进了屋，一眼看到雪梨，他头上的火一下蹿到了头顶。
“刘启苫，你……”
“走啦。”雪梨伸手拽住他的领带，顺手就将他拉离了房间。
“呃！”季维安一个急转变，出口的声音瞬间掩停。
人们有些惊呆的看着那个火焰瞬间熄灭的小阎王，不可置信的揉了揉眼睛。
什么情况？
房间内的父女俩，大眼瞪小眼的相视一看，四年了，他们从没想过林森也有被人拿住的一天。
刘启苫仿佛看到了小时候的惜渝和季明祖，明明是性格不同的四个人，但是画面却重合了。
黑衣人扶了扶墨镜，白弈叹了口气，暗忖，这些没见过世面的人。
“雪梨，你没事吗？”脖子被人牵着，从一批目瞪口呆的黑衣人面前走过，季维安视若无睹，一脸担忧上下打量着女孩。
“我能有什么事？”雪梨疑惑问。
“不是呀，那个刘启苫，没对你说什么奇怪的话吗？”季维安张惶的瞪着眼睛。
雪梨想了想，奇怪的话？是指刘氏的背后，不仅捣腾军火，还涉黑涉政吗？
凝着季维安清俊的面庞，那个爽朗的少年，竟被他刘启苫扯下了那样的深沼。
季维安的心一抽一抽的，说话都有些结巴：“他，他跟你，都说什么了？”
“他跟我说，你不仅不听话，还很玩劣！”
“那就好。”季维安松了一口气，转念一想，似乎有点不对劲，“不是呀，他竟然在我老婆面前说我坏话！不行，我得找他算账去！”
“回来。”雪梨一用力，又把他拉了回来，季维安在原地转了半圈，“我已经把他的药都扔了，仪器也拔了。”
季维安眼睛一亮，继而一脸赞叹，“还是你厉害！”
厉害什么，雪梨白了他一眼，她就不信他不知道刘启苫的病情有多严重，与其插着管子续命，还不如安心迎接死亡。
天色阴沉，外面下起了小雨，两个人站在门口，一高一矮，凝着铅色的天空。季维安眼子一扫，突然看到不远处杀气腾腾的班纳，那个刘启苫最忠诚的狗，这种人的思考比主人还要可怕，虽然看到他后男人很快低下头去，将眸中煞气掩饰得很好，但季维安的心还是猛然一惊，果然这个国家不宜再待下去，大脑飞快的运转，他提了提嘴角。
看着他的女孩，季维安登即换了一张脸，脱下外套披在她的身上，贼兮兮道：“走吧，我先带你去吃饭，然后再带你去个好地方。”
“好地方？你不忙了吗？”雪梨被他拉着走。
“忙完了。”他回头笑得灿烂：“以后我就有大把的时间陪着你了，高不高兴？”
“高兴。”雪梨浅笑，那些他不想让她知道的事，她不会多问，因为她相信他，他会处理得很好。
黑色的车子，穿过断了线的雨帘。
刘惜潼睇了眼垃圾桶里被雪梨扔掉的药，不禁又湿了眼睛。如果爸爸继续不接受治疗的话……
一双大手突然盖在她的头顶，女孩惊讶抬头，迎上那双从未如此祥和的眼睛。
在她心里，爸爸对她总是很冷漠，眼神有些阴暗又有些仇世，她只敢远远的敬重，不敢责怪他对自己的不闻不问。
“爸爸……”
脸色苍白如纸，没有一丝人气，刘启苫突然想起，那天在刘家大宅，刘惜潼双手颤抖的举着手枪，挡在自己的身前。
对着女儿笑了笑，他声音缥缈：“我听说，季明祖还参加过家长会，真是遗憾呐，你都毕业了，我却一次都没有参加过你的家长会。”
短短一句话，是对女儿多年的遗憾和亏欠。
“你怪过我吗？”
“不，不怪，从来都没有……”
眼泪瞬间决了堤，刘惜潼趴在父亲的床头，嚎啕大哭起来。
承载着二十几年委屈的哭声，伴随着她孤单寂廖的童年，回荡在空落落的别墅，与窗外凄凉的小雨呼应在一起。
白弈靠着墙，双目失神望着头顶的廊灯。眼睛转了转，他想，再不回去复命，林南轩会不会打死他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