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孽障，”师尊穿着如墨似染的白衣裳，胸膛之处的云绣刹地绽放开一朵同裙摆墨迹一模一样的血花，花瓣飞溅霎时间在整面白衣上铺开。
师尊骤挥怒袖，他肩上重重地吃了一掌，身体如坠石般砸在冰冷的石阶之上。
“哐当”一声，染血的长剑落地带起一声清响。
噩梦缠身，祁九黎猛地睁开双眼，入目还是雾里看花般朦胧白纱帐。
师父的气息，消失了。
祁九黎倏地起身，环视一周，空荡荡的屋里哪有半分熟悉的影子？
“师尊？”他明明记得，他俩一起入睡的。
人呢？
祁九黎拂上额头，这才发现上面全是冷汗。
“师尊，九黎好像没了你就不行了呢，”祁九黎颔首垂眸，指腹轻捻，望着指尖的水光喃喃自语。
前半夜还好好的，师尊就不见了一会儿，他就开始噩梦了。
以后有了师娘，他该怎么办？
祁九黎微愣，以后他这心魔也该除尽了，也不可能一直与师尊同塌而眠。瞧瞧他刚刚有了多么离谱的想法。
而且依师尊清冷疏离的性子，应当也不会发展情缘的吧？
也许是因为做了噩梦，心情烦闷不已，祁九黎起身换了常服，推门出去赏月。
抬头只见如墨叠染的夜空中悬着一轮即将圆满的月亮。
今儿个是七月九日，还有六天便是望日，到时候月亮才算真正圆了。
瞅着温柔似水的玉蟾蜍，祁九黎眉间竟不自觉添了几抹愁色。
这么晚了，师尊会去哪儿呢？
祁九黎抬手，摸了摸手腕上明丝所在之处，原本光滑的手腕上当即出现了一抹痕迹。
月光下的算华丝隐隐泛着银光，祁九黎掌心一覆，银丝线当即消失。以他金丹初期的修为还无法催动算华寻觅师尊方位。
届时他要是真靠着算华找到他，他指不定又会恼自己。
思来想去，祁九黎抬脚来了陂陀池。熟悉的灵气一扫而过，祁九黎眉心微喜，是师尊的灵根。
这么晚了，师尊在陂陀池做什么？
祁九黎御气翻过墙头，凭着对奚泱灵气的熟悉感应靠了过去。
“嗯……”少年隐忍的闷哼声隐约入耳。
四周灵气波荡阵阵，祁九黎眉心微跳，顿时加快了步子。
明月银辉倾洒，垂地皎纱随风飘摇，声声不绝的闷哼声在细长空旷的回廊里回荡，吵得他竟有些心烦意乱。
师尊绝对在这里。
“你来这里做什么？”清冷如水的声音响起。
祁九黎望着眼前突然出现的冷颜心尖一颤，师尊身后的摇摇摆摆的白纱后，匍匐着一个浑身带水、衣衫紧贴着身体的少年，少年看上去很痛苦。
不知为何，看到这幕，他竟有一瞬间的慌乱。
“我……我做噩梦了，”祁九黎声音下意识弱了下去。他是谁？师尊在这儿干什么？闷哼声停了。他们刚刚在做什么？师尊是为了他才来陂陀池的吗？
心脏一紧一缩，连带着他整个人都僵硬得绷作一团。
声音出口的那一刻，祁九黎才发现自己的话有多么单薄苍白。
“回去吧。”
“你呢？”他下意识问道。
奚泱微微蹙眉，怎么感觉祁九黎怪怪的？难道是因为做噩梦了？想着，奚泱耐心地补充了句：“为师待会儿回去。若是害怕，那便等我。”
“好。”祁九黎脑子一片空白，他只听到了师尊说会回去，让他等他。他还听到他自己说了好，“徒儿告退。”
“嗯。”毫无语调的一句话，让他整个人都像被悬起来一样，令他走路也无从下脚。
夜风轻呼，白纱袅袅，回廊上泛着幽幽浅光的荧灯冷得刺骨。
大概是深夜起风降温了吧，祁九黎拢着双臂久久失神。
师尊并没有向他解释那是谁。
显然师尊用自己的身子挡住那人，也是不想让他知道。
祁九黎抬脚翻出围墙，站在围墙另一侧转角处、回院必经之路静候着。
祁九黎走后，奚泱蹲下身子，御气替齐剑顺了顺体内乱窜的真气。
“多谢尊者相助……”齐剑这话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。
奚泱垂首看着齐剑脸上挂着泛着水光的汗珠，冷声道：“本尊与刘庐山势同水火，这是最后一次。往后全靠你的机缘造化。”
“尊者大恩，齐剑没齿难忘，往后余生，愿为尊者肝脑涂地，死而后已。”齐剑忍痛端正跪立，冲奚泱叩拜，额头撞击在青石上，在寂静的夜里发出清澈的声响。
齐剑鞠躬在地时，看到属于尊者的那抹衣摆已经消失，知道尊者这是走了，但生生冲着空气扣满了三大响头。
奚泱出了回廊，花了一个时辰替齐剑修补经脉，此时见着毫无遮挡的夜空中挂着一轮皎月，一时心情颇为奇妙。她足尖轻点，拂着白衫蹁跹飞过围墙，刚落地，就看到了一身漆黑的祁九黎。
若不是脸在月光下白到发光，她差点没忍住一脚踢了上去。
“你一直在这儿等着？”
“嗯。师尊还没出来，九黎不敢离去。”
奚泱抬脚走到祁九黎身前，祁九黎落后奚泱三步，距离不长不短，一直保持到了进屋。
“上去，”一进屋，奚泱就冲祁九黎下了令。
祁九黎垂眸，终究还是脱了鞋袜上榻，盘坐于上。
“为师前脚刚走，后脚你就做了噩梦，可真会挑时候，”奚泱也没多想，只御气替祁九黎舒缓心绪。
“师尊，我已经缓过来了，不必特地因我耗……”
“听话。”
奚泱轻飘飘的两个字像有魔力，他此前慌张的情绪，好像瞬间得到了安抚。
“你梦到了什么？”奚泱真诚发问。得知道因为什么才能对症下药。
“我……”梦到自己亲手刺伤了你。但断不能这么说，他不想被师尊讨厌，更不想让自己在他心里留下哪怕一丝一毫的墨迹。“我伤人了。”
奚泱挑眉，小弟弟这么纯情的吗？以后的你斩妖除魔、血流成河眼皮子都不带眨一下的。
想到以后，奚泱下意识顿了顿，哪怕看上去再游刃有余，又有谁从一开始就是神话呢？
祁九黎仅靠散修被封为“仙”，大概是吃了很多苦，受了很多伤，才真正爬上去的吧。